直击纽约医院:“这是世界末日”,“我们是那片竹林”

作者:纽约时间
  来源 纽约时间
  ■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詹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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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鲁克林医院中心:医生已经住进ICU
  周一,还不到早上9点,西尔维·德索萨博士(Dr。 Sylvie de Souza)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在冰冷的雨中,这位急诊科主任在布鲁克林医院中心(Brooklyn Hospital Center)的急诊科和外面的帐篷之间艰难跋涉,密切关注实习医生、护士和其他工作人员,他们将在那天为近100名未预约的患者筛查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
  就在几个星期前,这个地方还被用来缝针和打石膏,现在已经改成了筛查区。这里的设置更像是开车进入一个过于拥挤的停车场:十几个人躺在轮床上等待检查,还有十几个分别排在他们前面,一个离开便有另一个人补上去。有一名男子已经接上了呼吸机,正在等着重症监护病房里腾出床位。
  三周前病毒突然袭击了这家医院。德索萨医生开始在一张纸上写下每一个疑似病例的细节,这份名单已经扩大到800多名患者,其中大多数是在这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筛查的。
  她和医院里的其他人已经为不断增长的病人做好了准备:取消大多数择期手术,为疑似病人指定一个X光室,寻找物资,禁止大多数访客入内,将护士部署到新岗位上,为社区开通一条热线电话。
  西尔维·德索萨医生,布鲁克林医院中心急救医学主席。
  这座医院是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带来桃子和诗歌安慰内战伤员的地方,也是美国如今最著名的医生、白宫顾问安东尼·福奇(Anthony Fauci)出生的地方,如今,这座有175年历史的医院正在又一次进入战斗状态。
  布鲁克林医疗中心按规定可收治464名患者,但通常工作人员和床位只够用来收治250至300名患者。但现在如果需要的话,它计划将这一数字增加一倍。医院现在有空地,但“我们没有床,真的没有床,我们也没有员工。”医院向该市的志愿医疗后备队(Volunteer Medical Reserve Corps)发出了通知,招募医生、护士和呼吸治疗师。
  “我有很多不同的恐惧,”德索萨医生周三说。如果病人的数量以目前的速度增长,她担心到下周急救室就没有空间了。如果许多病人病入膏肓,需要生命支持,她担心不得不在谁能获得关键治疗方面做出选择。
  那天早上,帐篷里的医护人员第一次共同祈祷——他们祈祷自己能做出正确的决定,祈祷和他们的病人一起免受疾病的侵害。德索萨打算把它变成一种传统。她说:“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祈祷,团结一致,互相鼓励,不要被恐惧吓倒。”
  截至周三,这家医院已有四人死于Covid-19。据医院负责人说,有超过六名医院工作人员感染了这种病毒。最令人担忧的是,本周初,两名医院工作人员也进了重症监护病房。一位员工说,这感觉就像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周一,在急诊室里,德索萨医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华裔病人咳嗽得很厉害,话都说不出来。这名年轻人是他们本院的医生——31岁的范一蛟。
  医院口腔外科住院医生范一蛟
  范医生是一名口腔外科住院医生,此前没有任何病史,经检测呈病毒阳性。他在家里隔离了整整一个星期,以为自己正在好转,但那天早上开始咳血。
  在一阵阵咳嗽间,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和病人,范医生向民众传达了一个如何对抗病毒的信息:请呆在家里吧。
  2016年毕业于纽约大学时,范一蛟曾经这么描述自己为何选择了口腔外科专业:我对口腔外科最感兴趣的一点在于它对病人的影响——确切地说,它关乎生死。在实践中,这些手术的范围从移除恶性肿瘤到复杂的面部重建——这些都是会产生严重后果的大手术。我想从事口腔颌面外科的工作,因为我相信这是牙医能做的最有成就感的工作。
  而现在,范医生本人也正面临着生死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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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什么都缺:缺装备,缺人力
  本周防护服的库存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在急救室里,有工作人员走近唐娜·莫斯利(Donna Mosley),她的周围电话响个不停。
  莫斯利猫下腰,在办公桌下一个箱子里摸索着,然后递给对方一套物资:一个N95口罩;一个外科口罩,包装皱皱的,这是急诊室医生的亲戚捐赠的;一种薄薄的蓝色长袍,只能盖住一个人的前胸和手臂,背部敞开;还有一双蓝色的靴子。申请的员工必须在表格上签名。每天一套。
  急诊室的电话又响了。是住在这条街上的一位男士,他愿意提供手工缝制的口罩。“你是卖还是捐?”德索萨博士问道。对方表示是要捐赠。她记下他的电话号码,向他道谢。现在医院已经收到了一些礼物,包括手套、食物和一个棕色的瓶子,瓶子里装着一种神秘的液体,这种液体是本地一家手工除臭剂制造商配制的,据说可以用来给口罩消毒。现在暂时没人用这瓶手工消毒剂。
  前一天晚上,一辆黑色SUV送来了一份更大的礼物,这是来自美国联邦战略国家储备中心的几箱冠状病毒测试工具,总共200套。
  根据当地卫生部门通过传真传达给医院实验室的新规定,医生只能对那些病情严重到需要住院治疗的病人进行检测。德索萨医生打印出了修改后的检测方案,这是该医院最近几周收到的第八份检测方案。她走进急诊科,撕下旧的指南,把新指南钉在墙上。
  有测试工具也无济于事。几周前,医院可以将样本送到本市的公共卫生实验室,一天内就能收到检测结果。现在,样本每天被快递员取走两次,送到加州的Quest实验室。得到结果的时间也在拖长:一开始是两天,然后是四天,现在是一周。
  “这真是要了我们的命,”医疗总裁加里·特里诺尼(Gary Terrinoni)说。周三,该医院有65名患者在等待结果。他们每个人都必须被隔离在一个通常用于两个病人的房间里。
  外面开始下雨了,帐篷地板开始塌陷。“我们需要帮助,”德索萨医生在Signal应用上给医院的工程师发信息说。
  走过急诊科时,德索萨停下来与两名重症监护科的医生交谈。
  “有一个病人得转到你们这儿来,”她告诉他们,分诊区有一个危重病人。
  医生何塞·奥尔西尼(Jose Orsini)告诉她,病房已经满了,“情况还会变得更糟。”
  重症监护病房有18张病床,周三晚上又增加了6张。医院重症监护服务主任詹姆斯·加里佩里诺(James Gasperino)说,所有床位都已经满了,其中约三分之二的病人为确诊或疑似新冠病毒患者。
  本周,医院清点了所有的呼吸机,包括手术中使用的麻醉机。总共找到61个。加斯佩里诺医生说:“我们正在考虑购买新的呼吸器,也已经在为两个病人共用一台呼吸机。”
  尽管加斯佩里诺希望避免出现最糟糕的情况,但他说,他和伦理委员会的负责人正计划根据已公布的建议,起草一份有关医院如何分配呼吸机的指南。
  病毒袭击后,55岁的德索萨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周。她主动提出远离家人,但家人坚持让她晚上回家。当她回家时,她马上洗了个澡,用热水洗了衣服。她和丈夫分房睡,与丈夫、他们的成年儿子和他的女朋友保持距离。
  她说:“我主要关心的是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全。我认为每个医护人员都有同样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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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尔姆赫斯特医院中心:“这是世界末日”
  周二的几个小时里,阿什利·布雷(Ashley Bray)医生在埃尔姆赫斯特医院中心(Elmhurst Hospital Center)为一名80多岁的女性、一名60多岁的男性和一名38岁的男性做了胸部按压。这个年轻人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所有人的冠状病毒检测均呈阳性,并出现心脏骤停。三个人最终全部死亡。
  埃尔姆赫斯特是皇后区一家拥有545张床位的公立医院,该医院已经开始将没有感染冠状病毒的患者转移到其他医院,并将全力应对疫情的爆发。医生和护士们用几十个呼吸器勉强维持着病人的生命。
  一辆冷藏车已经被安置在外面来存放尸体。纽约市公立医院系统在一份声明中称,在过去的24小时里,埃尔姆赫斯特有13人死亡。
  “这是世界末日,”27岁的布雷医生说。她是这家医院的普通内科住院医生。
  纽约州州长安德鲁·库莫(Andrew M。 Cuomo)周三为人们带来了一线希望:社会疏远措施确实开始在全州范围内起到了减缓住院人数增长的作用。本周,纽约州的住院人数估值显著下降,从每两天增加一倍降至每四天增加一倍。
  “这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库莫说。
  尽管如此,医院仍被打得措手不及。埃尔姆赫斯特是本市目前压力最大的医院之一,它是全国各地医疗中心及其工作人员面临困境的一个典型例子。
  埃尔姆赫斯特医院中心于1832年开业,1957年迁至皇后区,是纽约市最古老的医院之一。
  在它服务的埃尔姆赫斯特社区,超过三分之二的居民出生在美国境外,这一比例位居纽约市之冠。这是一家安全网医院,主要服务于低收入患者,包括许多缺乏初级保健医生的患者。
  3月24日,在纽约皇后区的埃尔姆赫斯特医院,人们排队接受冠状病毒检测。
  在纽约市确诊的冠状病毒病例中,皇后区占了32%,超过了其他任何一个区。而且相比其他区,皇后区的医院也较少。埃尔姆赫斯特医院中心该区三大医院之一,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它在平时就很繁忙,现在甚至更加忙乱。
  医务工作者表示,他们在3月初发现了该病毒的迹象,当时出现流感样症状的患者有所增加——这很蹊跷,因为在2月底时全国流感都已经出现了回落。问题是那会儿检测能力不够,不过现在的结果证明,这些患者中有许多人感染了冠状病毒。
  几周后,急诊室里开始挤满了人,有时超过200人。候诊室里的椅子通常都坐得满满当当。本周早些时候,60名冠状病毒患者已经入院,但仍在急诊室留观。一名医生说,上周,一名男子为了一张床等了将近60个小时。
  尽管州长对住院率的预测趋于乐观,但埃尔姆赫斯特外的人群并没有减少。
  最近几天,早上6点就有人在门口排队等待接受冠状病毒检测。有些人在那里一直待到下午5点。许多人没等到检测,于是只好回家。
  周日晚上,在新泽西州一家仓库工作的胡里奥·希门尼斯(Julio Jimenez)在工作时开始发烧,在急诊室里呆了六个小时。周一早上,35岁的他冒着瓢泼大雨排队测试——没能排到。周二,他还在咳嗽,眼睛浮肿,排了将近7个小时的队——他还是没轮到检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感染了病毒,”希门尼斯说。“太难了。而且不仅仅是我,很多人都面临这种情况。这太疯狂了。”
  在埃尔姆赫斯特工作了20多年的医生里基·莱恩(Rikki Lane)说,这家医院已经处理了“这次海啸的第一波”。她最近治疗了一名30多岁的男子,他的呼吸状况迅速恶化,不得不使用呼吸机。“他很痛苦,很惊慌,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恐惧,”她说。“他是独自一人。”
  有时,医生会在病人快不行的情况下给他们的家人打电话。
  布雷医生说,在抢救那个38岁的患者之前,她就试着这么做了。结果她得知,他的母亲也已经确诊,目前在另一家医院住院。
  “直到他去世,我们都无法与他的任何亲人取得联系,”布雷博士说。
  昨晚,BuzzFeed新闻还采访了该院一位医生。这名医生估计,目前医院里大约有60名接受了气管插管的患者。他要求匿名,以便能够畅所欲言。
  据这句医生说,埃尔姆赫斯特就要被摧毁了。医院有一个15个床位的重症监护病房,现在收的都是Covid-19确诊患者。而且所有人都出现了ARDS(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患者出现肺部积液,可能危及生命)。
  医院以往有四名肺科和重症呼吸科主治医生,其中一位一个月前就已离职,还有一位生病了。所以现在就剩了这么两位呼吸科主治医生为所有的病人看病。
  死亡让医生们措手不及。这位医生说,六七十岁的病人确实更多,但现在年轻人也在死去。“每次有代码(有人出现心跳骤停)时,医生们就会跑到他们的电脑前,看看是谁病危了,他们多大年纪。今天有两名35岁的人死亡,人们都被吓坏了。这两个年轻病人确实都有病史,其中一个有哮喘,一个有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但这是很温和的病症,他们基本上算是健康的人。”
  医院的个人防护用品不多,医护人员在各显神通,用着自己能找到的各种防护品。每个人都戴着口罩,颜色五花八门,有些人戴着护目镜,有些人戴着发网,有些人穿着用手术服加工成的袍子。有些人在衣服上还罩着黄色的防护服。有些人有头盔。这位医生称,医护人员们焦虑不安,在走廊里时常见到同事哭泣。在急诊室里,时而会听到医生开玩笑说,“我还不如去越南呢”或者“这真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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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者只能坐着等待病床
  拥挤的急诊室里不断传来咳嗽声。任何空地都加了病床。劳累过度、睡眠不足的医生和护士每天为了自己的口罩和病人的呼吸机而忧心忡忡。
  这就是纽约市医院的现状,这些医院已经成为了战区。纽约市的医院经营范围很广,既有为精英服务的著名教学机构,也有为美国最贫困社区提供医疗服务的公立医院。不管他们为谁服务,几乎没有人能幸免于疫情的影响:大量病人包围了整个城市的急诊室。
  包括布朗克斯区的雅可比医疗中心(Jacobi Medical Center)在内的几家医院的工作人员说,妇产科医生和放射科医生等员工已被调派到急诊室工作。
  护士朱迪谢里丹·冈萨雷斯(Judy Sheridan-Gonzalez)说,在同样位于布朗克斯区的蒙蒂菲奥里医疗中心(Montefiore Medical Center)的一个分中心,每天都有一到两起与冠状病毒相关的死亡,甚至更多。一直没有足够的轮床,所以有些病人只能坐在椅子上。她说,周日的时候,有一位患者已经36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尽管艰难,但医护人员们表示,现在不是放弃的时候。
  布鲁克林医院中心的德索萨医生这么评价她的团队:“他们当然会焦虑,他们当然会恐惧,他们毕竟是人。没有人知道情况如何发展。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传染上。但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放弃履行自己的使命。”
  而在纽约长老会医院/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首席外科医生克雷格·史密斯(Craig R。 Smith)给同事们写了一封信,把这次大流行比作台风,并敦促他们坚强面对。
  “在台风中竹林会弯折,但很少折断,”史密斯医生写道。“我们就是那片竹林。”
  ■作者为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詹涓,曾任《彭博商业周刊》中文版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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