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纽约病人

作者:纽约时间
  来源 纽约时间
  ■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詹涓
  纽约市已经成为全球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最严峻的地区。截至周五早上,确诊病例数达到近45000人,死亡人数超过500。自从“9/11”恐怖袭击以来,纽约市第一次设立了临时停尸房。
  许多纽约市民病了,很多人仍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和亲人的检查结果;很多人开始经历生离死别。纽约华人资讯网试图讲述他们的故事:2号病人律师、纽约和新泽西港务局局长、第一位死于新冠肺炎的护士、曾连续工作17天的警察局清洁工、年仅36岁的中学校长。。。。。。他们中有人幸运康复,也有人孤独地去世。
  从这些故事中,或许能看到纽约对疫情的处理仍存在很多不足与缺憾,而这也造成了许多家庭永远的痛楚。
  纽约2号病人:病情出现转机
  这位50岁的律师呼吸困难。2月27日,邻居把他送到了纽约长老会劳伦斯医院。他似乎只是得了肺炎。医生把他安置在五楼一间普通的病房里。
  直到4天以后,才有人弄清楚他的真正病因:Covid-19。3月2日,这位名叫劳伦斯·加尔布茨(Lawrence Garbuz)的病人得以确诊,成为纽约州第二名被确诊的患者,而第一位是个有出国史的卫生保健工作者。
  劳伦斯·加尔布茨
  加尔布茨近期并没有去过世界上已知的疫情传播中心,只是在2月份去过一趟迈阿密。他住在纽约州新罗谢尔,在曼哈顿工作,州和市卫生调查人员没法确定他的感染源,所以有确诊他的那一刻起,人们就知道,纽约终于开始出现社区传播了。
  但在那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
  他的病情迅速恶化:起初他能独立行走。但是随着他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告诉医院工作人员他走不动路了。于是,他得到了一部轮椅。
  2月29日的那个周末,大约有12名访客去医院探访加尔布茨。但就在那个周末,他的健康状况恶化了,他又被转移到了三楼的重症监护病房。X光片显示他的肺部状况不佳,看起来“满是蜘蛛网”。但医院的几名工作人员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就算为加尔布茨治疗的医生考虑到了Covid-19的可能性,他们似乎也没有采取行动。
  到了3月1日,加尔布茨接受了插管,并戴上了呼吸机以帮助呼吸。但即使接受了治疗,病情也没有改善。在没有采取任何特别预防措施的情况下,他被装上了一辆救护车,转到了位于曼哈顿的纽约长老会医院/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
  两天后,纽约州州长安德鲁·库莫(Andrew M。 Cuomo)宣布了纽约州第二例病例的消息。纽约市市长白思豪(Bill de Blasio)进而在其推特上透露了这名患者的详细身份,包括他的年龄、工作地点、居住社区名和两个子女就读的学校名称。
  他的妻子阿迪娜·刘易斯·加尔布茨(Adina Lewis Garbuz)3月6日在Facebook上表示,在得知丈夫的确诊消息后,由于他当时已经插管,病情危殆,她和家人们当晚主动配合市和州的多个卫生部门,提供了他们所有出行信息和联系人消息,一直忙碌到凌晨。正是归功于这家人的配合,纽约州方面迅速隔离了上千人。直至3月中旬,流行病学家已经确定加尔布茨直接或间接感染了50多人,包括阿迪娜、他们的两名子女和开车送他去医院的邻居。
  她知道媒体和公众将会对一家人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干扰。“当我第一次听说劳伦斯的结果后,我立刻意识到我们周围将会一片混乱,除了尽我所能阻止病情进一步蔓延,我和我的家人只关心我的丈夫/他们的父亲会好起来。我们关上了窗户,关掉了互联网,一起保持坚强和愉快的心情,”她在Facebook上说。
  尽管如此,此后一直在家中自我隔离的一家人还是遭遇到了歧视。她透露,“我还有两个子女先前住在国外,疾控中心也已经说他们没事了,但洗衣店不愿意为他们洗衣服,还有护士在他们走过的时候马上贴到墙边,因为她听说他们和我丈夫有关系。”但她也补充说,大多数人“认识到这不是任何一个人造成的”。
  好消息是,加尔布茨虽然一度病情危殆,医生们为此通过药物诱导他进入深度昏迷状态,但在3月18日他已经苏醒,妻子阿迪娜在他确诊后第一次通过FaceTime与他通话,“在拔管几个小时后,他醒了过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非常非常爱你!’——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甜蜜的时刻。”她在脸书上写道。
  图片说明:两人1994年的结婚启事刊登在《纽约时报》上,启事中称,他们都毕业自纽约大学,新娘的父母都从事医学工作。
  阿迪娜说,她的丈夫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诊断结果,也知道了疫情令世界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
  “他得知了诊断结果,最担心的是将病毒传播给其他人;第二担心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家人。他意识到疫情在广泛传播 ,正在试图理解一个没有人出门,没有社交聚会,没有宗教仪式,没有普林节的世界!”她写道。
  阿迪娜承诺,全家人愿意参与任何关于治疗或预防这种疾病的研究,她写道:
  “互相帮助的心愿是我们、也是处在困境中的整个世界的一线希望。现在,作为一个家庭,我们看到了隧道尽头的曙光,我的家人,甚至包括我的孩子们都愿意为医学研究提供我们所能提供的东西,看看是否能帮助治愈或阻止这种病毒带来的破坏力。”
  纽约首位名人感染者:连婚姻都经受住了考验
  纽约和新泽西港务局(Port Authority of New York and New Jersey)局长里克·科顿(Rick Cotton)本周四说,他不仅战胜了冠状病毒,他的婚姻也经受住了考验。
  “我最近的测试结果已经转阴了。我完全康复了,”75岁的科顿在该机构3月的董事会会议结束时在电话会议上说。
  3月8日,科顿成为第一位在Covid-19检测中呈阳性的纽约知名人士。同样确诊的还有他的妻子、中央公园保护区总裁伊丽莎白·史密斯(Elizabeth Smith)。两人的状况都不错,科顿几乎没有症状——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个谜,史密斯的病情略微严重点。他们的医生认为他们可能对病毒有一定的免疫力。
  他说:“这可能是我们结婚后共处时间最久的一段时间——我们几乎一直没走出过屋子。但我们的婚姻很牢固,我很高兴地告诉大家,我感觉很好。”
  他们仍然不知道是怎么得这种病的。在确诊前几天,夫妻俩与几个人共进晚餐,但没有一个人生病。在检出阳性之前,科顿与32个人会过面,他们也都没有生病。
  “我们已经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我们的日程表,我们的活动没有任何异常……不过在两个星期前,我们确实去了佛罗里达州,”科顿说。
  在那之后的两个半星期里,夫妻俩在他们位于上东区的家中进行了自我隔离。在生病期间他的“日程安排仍然很满”,因为该机构有大量前线工作人员感染。
  科顿表示,截至周四上午,港务局的另外22名员工的检测结果呈阳性,另有13人在等待检测结果。港务局共有8000多名员工。
  科顿介绍说,与去年同期相比,本周的机场客运量下降了85%,而通过该机构桥梁和隧道的私人汽车客运量则下降了55%。为了弥补收入下降,该港口已经寻求19亿美元的联邦援助。
  不过,正如科顿神奇般地痊愈一样,他也看到了港务局未来复苏的迹象。
  港务局最大的资产之一是其集装箱港口,本月由于取消了13艘通常从中国运送货物的船只,货运量下降了30%,这是港务局预计,由于中国工厂重新开工,4月份只有5个订单被取消。
  “从目前的数据来看,港口将引领港务局的复苏,”科顿说。“我认为,这反映了一个事实:尽管面临危机的挑战,但供应链几乎完好无损。”
  科顿和加尔布茨家庭很幸运,但有些人则不是如此。
  护士凯利:“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3月18日,曼哈顿西奈山西区医院(Mount Sinai West)的护士经理基乌斯·凯利(Kious Kelly)给妹妹发了一条令人震惊的短信:他的冠状病毒检测呈阳性,住在重症监护病房,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他告诉她,他可以发短信,但不能说话。
  护士基乌斯·凯利
  “我很好。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会担心的,”他在给妹妹玛丽亚·帕特里斯·谢隆(Marya Patrice Sherron)的短信中写道。
  这是他最后的留言。谢隆后来给他发的短信没有得到回复。不到一个星期后,他去世了。现年48岁的凯利是可能是纽约市第一位死于新冠肺炎的护士。他妹妹说他有哮喘,但其他方面都很好。“他的死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我很生气。他原本是个健康的人,”谢隆周三在Facebook上说。医院的同事们也很生气。一些人在社交媒体上抱怨,他们没有足够的防护服或口罩。
  就在3月,为西奈山西区医院病人提供替代性阿依吠陀治疗的外部咨询师吉阿·丽莎·克拉内(Gia Lisa Krahne)说,她最后一次见到凯利是在3月9日那一周的工作中,当时他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任何防护装备。与凯利一起工作的一名护士说,凯利不在一线岗位,不会与感染患者直接接触,所以他没有防护设备,但在实际工作中,作为助理经理,他也常常帮助团队中的护士进行防护服穿脱。
  就在凯利工作的这家医院里,还有一张摄于3月17日的照片在媒体上流传,照片中的医院工作人员套着垃圾袋,两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护士对《纽约邮报》表示,她们穿的是透水材料制成的一次性刷手衣,所以护士们在外面又套了层塑料垃圾袋。
  西奈山西区医院发言人露西亚·李(Lucia Lee)在电子邮件中驳斥了医院没有向员工提供防护设备的说法。她在声明中说:“这场危机导致纽约地区所有医院的资源紧张,但我们确实有足够的保护设备供我们的工作人员使用。”
  凯利住的地方离医院只有几个街区远,同事们说他是一位敬业、幽默的同事。他也真心关怀着病人们。
  “他藏着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巧克力和糖果,所以可以随时照顾那些又累又饿的护士和医生,”护士乔安娜·卢(Joanne Loo)周三在Facebook上写道。
  但护理并不是他最初的职业方向。凯利的妹妹说,他是密歇根州兰辛人,20多年前搬到纽约从事舞蹈事业。然后他去了护理学校,在西奈山做了一名护士,之后被提升为助理经理。
  他的家人现在正试图将他的遗体运回密歇根,他的同事在Gofundme上筹集资金,帮助他叶落归根。妹妹说,一家人原本已经有了计划,之前父母正在他们拥有的土地上为子女盖一幢小屋。
  警察局清洁工:他曾连续工作17天
  纽约市警察局局长德莫特·谢伊(Dermot Shea )于周四晚宣布,一名兢兢业业的员工死于冠状病毒并发症,这是纽约市警察队伍中因该病去世的第一人。
  这位员工叫丹尼斯·迪克森(Dennis Dickson),殁年62岁,此前一直在警察广场1号(1 Police Plaza)担任清洁工,他在周四去世。
  右二是丹尼斯·迪克森
  据知情人士透露,迪克森已婚,育有子女,有心脏疾病。最近一次上班是在上周。
  “今天我们失去了自己的亲人,”谢伊在推特上发布的视频信息中说。“当飓风桑迪来袭时,他连续工作了17天,自从冠状病毒袭击这座城市以来,他一直保护着纽约警察局的安全。今天他死于冠状病毒并发症。我们失去了纽约警察局的一名成员,我们为他的家人祈祷。”
  截至周四,已有350多名纽约警察局的工作人员被证实感染了该病毒。这个数字较周二时的211人有明显上升。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纽约警察局反恐部门负责人、副局长约翰·米勒(John Miller)在勒诺克斯山医院(Lenox Hill Hospital)住院,病情严重。纽约警察局交通局长埃德·德拉托尔(Ed Delatorre)也被证实在冠状病毒检测中呈阳性。
  许多警官表示,该部门没有遵循有关病假和个人防护装备(PPE)的建议方案,因此将他们的健康置于严重的风险之中。
  一位匿名警员称,在德拉托尔确诊之前,他去了他的指挥部,把病毒传染给了其他几个人。“他们没有呆在家里休息,也没法请病假,而是被告知继续工作,直到发烧,有一名中士在巡逻时咳出了血,”这名警员说。“现在纽约警察局得到确认,这几个人的检测结果都为阳性。”
  周日,纽约警察士官协会(Sergeants Benevolent Association)发布的一份备忘录指出,警员“将被要求密切接触可能具有传染性的情况”,包括执行隔离措施、介入家庭纠纷,以及处理受感染的人或尸体。在这些情况下,警官“有权得到个人保护:N95口罩、乳胶手套、一次性长袍或围裙、护目镜”,然而,几乎没有足够的设备来保护医务工作者,更不用说警察了。一名警官告诉《名利场》(Vanity Fair),警察“被扔进了狼群里,我们没有合适的防护装备。”
  一名纽约警察局的巡警表示,两周前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双蓝色手套和一个一次性口罩。这些口罩一直用到了今天。“我们要倒霉了,”警官说。“大家伙儿都生病了。他们没有给我们提供真正的清洁用品,而是给我们手工做了一瓶醋溶液,大家一起共用。” (纽约警察局在一条推文中表示,为了应对病毒,他们已经聘请了更多的清洁人员对设施进行消毒。)
  这位巡警还说,周一他和一名同事接到报警,得知一幢公寓楼里有一名老年男子死亡。他俩正打算前往三楼检查尸体,幸好大楼管理员警告说,这名男子极有可能死于Covid-19并发症。他们因此离开大楼,调度专业人员前来处理。“我们很幸运。通常我们得检查尸体。我们甚至得在紧急情况下进行心肺复苏术。如果管理员不告诉我们,我们就会不知不觉地被暴露。”
  据谢伊说,目前警察请病假的人数是正常比例的三倍,截至周四晚上,超过3674名警察请病假,已经超过警局人数的10%。一旦这个比例达到16%以上,警员将执行两班倒,每班时长12小时。
  谢伊还介绍说,到了这个周末,纽约警察局将成立一个由约600名警察组成的行动小组,其主要职能是替换生病的警察。
  他说:“情况会逐日变化,但当务之急是回填巡逻人力。”
  中学校长:“她是我们许多人的英雄”
  校长德兹-安·罗曼(Dez-Ann Romain)总是把自己的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用鲜花将房间妆点得焕然一新,还在学校里张贴各种鼓舞人心的格言。
  “她是我共事过的最具创新精神的学校领导之一,她的学生都很喜欢她,”纽约市教育局公平与机会办公室(Office of Equity and Access)的高级战略和政策顾问考特尼·温克菲尔德(Courtney Winkfield)说。
  罗曼星期一死于冠状病毒引起的并发症,年仅36岁。这是纽约市公立学校第一例已知的Covid-19死亡病例。
  校长德兹-安·罗曼
  学校官员表示,她最后一次到学校报到是在3月12日,之后开始感觉不舒服,3月18日因肺炎住院。
  罗曼所服务的学校名为布鲁克林民主学院(Brooklyn Democracy Academy),这是布朗斯维尔(Brownsville)的一所转学学校,专门招收16岁以上或学分不足但正在努力获得高中文凭的学生,旨在帮助他们获得高等教育或进入就业市场。
  罗曼接触的是纽约城中一批无法获得优质教育资源的孩子,但她希望改变他们的命运。
  “她把每个孩子都视为自己的个人使命,”温克菲尔德说。“她知道每个孩子的背景,他们的家庭成员,他们的情况,以及如何激励他们。”
  布鲁克林区长埃里克·亚当斯(Eric Adams)在《时代》杂志上发表的一份声明中说:“布朗斯维尔是我们区服务最匮乏的社区之一。但在其他人看到问题的地方,她看到了希望和潜力。”
  罗曼以前的学生柯蒂斯·普洛基-伦塔斯(Curtis Turney-Rentas)告诉BuzzFeed新闻,她不仅仅是美术老师和校长。“她教我们成长为负责任的人,”他说。
  在他从高中毕业后,她仍然是他的朋友,在他和他的同龄人的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涯中予以坚定的支持。
  普洛基-伦塔斯还记得他组织过一次社区活动,向贫困家庭分发书包和食物,罗曼和其他高中老师都专程去那里帮忙。
  “她不是老师,也不是校长,”他说。“她是我们的姐妹、朋友,最重要的是,她是我们许多人的英雄。”
  德兹-安·罗曼本人也来自弱势家庭。她于1983年7月6日出生在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一个沿海小镇。朋友说她十几岁时移民纽约。
  其中一位朋友穆罕默德·阿明(Mohamed Q。 Amin)在Facebook上写道:“我们同为加勒比移民,由低收入父母在贫民窟中抚养长大的,因此当时我们被认为是‘高危’年轻人。”
  罗曼以优异的成绩从皇后区Far Rockaway高中毕业,2015年在另一所学校教残障学生,2017年接任布鲁克林民主学院校长一职。
  去年,教育局对学院的教师进行了调查,以了解罗曼的工作状况。100%的老师回答说,她设置了高标准、传达了清晰的愿景、了解学生的学习情况,并不断追踪他们的进步。
  ■作者为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詹涓,曾任《彭博商业周刊》中文版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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