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毒的斗争,是为下一次的环境危机做预演?
2020.03.29
本文系欧罗万象原创,如需转载,请联系我们。
作者:Bruno Latour
翻译 / 左榕华 李晓
校对、编辑/ 杜卿
“新冠专题”是欧罗万象为帮助中文受众全面、深入地理解欧洲疫情而新推出的译介项目。
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法国哲学家、人类学家和社会学家,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的主要开创者之一,著有《巴斯德的实验室:细菌的战争与和平》、《我们从未现代过︰对称性人类学论集》等。
原文标题:Bruno Latour : « La crise sanitaire incite à se préparer à la mutation climatique »
https://www.lemonde.fr/idees/article/2020/03/25/la-crise-sanitaire-incite-a-se-preparer-a-la-mutation-climatique_6034312_3232.html
法国《世界报》网站,3月25日
作者:Bruno Latour
原文版权归法国《世界报》所有
全国隔离期与四旬斋意外重合,这对于居于后线的人来说,也算来得是时候。出于举国团结,他们被要求停下手头的一切事情。这被迫的斋戒,这世俗与共和国的斋月会成为一个绝佳时机,让他们反思什么才是重要的,什么是微不足道的。
这次的病毒防治仿佛成了下一次危机的总彩排,而在下次危机中,生活状况的调整将波及所有人,人们必须学会仔细甄选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细节。像许多人那样,我提出一个假设,即这场卫生危机是一次预备,它引导、促使人们为应对气候变化做好准备。我们仍然需要检验这个假设。
病毒只是链条中的一环
这两个危机之所以相连,是因为我们突然痛苦地认识到,对社会的经典定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毫无意义的。社会状态始终取决于诸多行动者(acteur)间的联系,其中大多数不具有人类的形态。自巴斯德以来,我们就知道了微生物,此外还有互联网、法律、医疗系统、国家能力以及气候等等。当然,尽管与病毒作战的“战争状态’’引发了不少争议,但病毒不过是链条中的一环,而口罩库存管理、病毒测试管理、产权管制、公民习惯和团结姿态,都在链条中对确定病原体的毒力强度同样重要。
一旦病毒被放入整个网络去考察,而它不过是其中的一环,那么我们可以看到,同一种病毒在台湾,新加坡,纽约或巴黎并不以相同的方式起作用。这场大流行病不比过去的饥荒和当前的气候危机更像是一种 “自然 ”现象。我们的社会早已超越了狭隘的社会局限。
权力的延伸和救护车的呼鸣
虽说如此,我并不清楚我们是否可以继续做类似的对照。因为,公共卫生危机毕竟不是什么新鲜事,国家迅速和彻底的干预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没有什么创新之处。你只需看看马克龙总统对承担国家元首这一角色的热忱就知道了。他先前是多么可悲地缺少这种机会啊。大流行病比起恐怖袭击——这毕竟只是警察的事——要好得多,它在领导人和被领导的人身上,都唤醒了一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们必须保护你们” 、“你们必须保护我们”。这充实了国家的权威,并允许其提出一些在任何其他情况下都可能激起暴动的要求。
但是这种国家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和生态变化的国家,而是十九世纪的和通常所说的“生命权力”(biopouvoir)的国家。就像已故的统计学家Alain Desrosières所说的,这是所谓的统计国家:在专家权力居高临下的领导下,它在全境对人口进行网格化管理。这正是我们如今看到的复苏的迹象——唯一的区别是它一步一步地被复制到了遍布全球的地步。
在我看来,现状的独特性在于:人们闭门不出,户外只有警察权力的扩张和救护车的呼鸣,我们在一种“生命权力”的讽刺漫画中一同演出,这图景仿佛是直接从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的一门课里出来的,其中甚至不乏对诸多隐形工人的抹杀,他们仍然要被迫工作,以便其他人可以继续躲在家里——别忘了还有那些无法定居的移民。但是,这幅讽刺漫画展现的正是一个不再属于我们的时代。
一条巨大的鸿沟
国家有能力说“我保护你们的生死存亡”,这意味着它保护民众不被病毒感染——其轨迹只有学者了解,其效果也只有数据收集专家能读懂——,敢于说这一点的国家,与敢于说“我保护你们的生死存亡,因为我将保障你们赖以生存的所有生物的生存条件”的国家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
来做一个思想实验吧:想象一下,马克龙总统以同样的丘吉尔式的口吻,向你们宣布一系列节约天然气和石油的措施,其目的是停止农药商品化、取消深耕,甚至更大胆:不再给酒吧露天座位的吸烟者们供暖……如果说燃油税是“黄马甲”运动的导火索,那么此刻,我们光是想到这些举措会带来的全国骚动便不寒而栗。然而,在环境危机中本着为法国民众利益着想而保护他们免于死亡的要求,比在公共卫生危机中要更合理千百倍,因为毫不夸张地说,这关乎所有人,而不仅仅是几千人;也不是为了一时,而是为了永久。
然而,我们知道这样的国家并不存在。更让人忧虑的是,我们不知道从一个危机步入另一个危机时,国家将如何筹备。公共卫生危机中,政府的角色是传统的教导者,它的权威恰好以古老的国境线为分野——过时的欧洲各国边境在此时回归便是这一点的痛苦佐证。
但在环境变化方面,关系却是倒置的:政府应该向各个层级的、有着各色生活型态的民众学习在各地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为了走出当前的全球化生产模式,这些土地都将被重新定义。这样一来,政府就完全无法身处高位来指挥群众。在公共卫生危机中,的确,正直的民众应该如小学生们一样,重新学习如何洗手、咳嗽时如何用手肘挡住。而对于环境变化,则是国家成为民众的学徒。
“与病毒的战争”这一图景中,还有一点让人费解:公共卫生危机中,或许人类确实可以团结一致“对抗”病毒——尽管后者对我们一点都不感兴趣,它们只是从我们的喉咙走到鼻子,不带愤恨地将我们杀死。
悲剧的是,环境变化的情况恰恰相反:这里,用可怕的剧毒改变了地球上所有生物生存条件的致病因子,不是病毒,而是人类!不是所有人,而是其中的一部分人,向我们发起了一场没有宣言的战争。面对这场战争,国家政权同样无可救药地没有准备、没有规划、没有布局,因为战争多点开花,且把我们每一个人卷了进去。在这一层面上,对抗病毒的“全民总动员”并不能说明我们也能够为下一场危机有所准备。并不只有士兵才总是在战争中迟到。
不过,谁也说不好,一段世俗的或是共和国的守斋时光,兴许会带来戏剧化的转折。数千万人多年来首次留守家中,寻回那被遗忘的珍宝:花时间思考,认清那些通常会让我们激动却百无一用的事物。让我们一起好好利用这段突如其来的漫长斋戒吧。
版面编辑:杜卿
播客:考拉播客FM,搜索“欧罗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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